第四章
眼下,什么事都不及女儿重要。叶呈锋报了警,还在学校路段找了好久。他一夜未眠,在女儿的房里躺到天明。
冷得背脊发凉,她想放弃体验传说中妈妈的被窝了。
珍姨白天没敢说,出去找了一轮,一无所获。眼见瞒不住了,才哆哆嗦嗦打了电话给他。
不过沮丧是短暂的,下次见到叶径,她又是灿烂笑靥。
“嗯。”叶径说,“我不喜欢别人睡我的床,下来。”
他们对她身旁的叶呈锋投以好奇的目光。叶呈锋成熟稳重,气度不凡。众人不免联想到某种暧昧关系。
叶呈锋瞄了眼破旧的楼栋。“这房子很旧了啊。”
“嗯。”
叶翘绿沮丧。
叶径的神色却没太多热情,瞥过来的眼神有点淡漠。
而这个夜晚,他第一次正视女儿缺乏父母陪伴的事实。
“那住院费、治疗费我得还给你。”
叶翘绿离家前,留下了一张小纸条,表示她不高兴爸爸的爽约。
施与美愣了下,“是我父亲的单位福利分房。”
施与美莞尔,“不客气。”她微微和他拉开距离。她在鲜鱼档待久了,身上总是带着一阵腥味。
“我认得路。”
“我也认得路。但是爸爸让珍姨来接我回家。”
叶径的脸在她的上方,“你在练习无氧呼吸?”
叶呈锋却像没闻到,往前一步,“小绿现在在哪?”
此时的叶翘绿,蜷缩成一个球。叶径从她圆圆的大眼睛里见到自己的身影。
她赶到派出所,警察正和一个男人聊着。映入她眼帘的,是男人坚实挺拔的背影。
他看着她胸前的小蝴蝶结,摇了摇头。
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漂亮阿姨了。却在开学第一天的放学人群中,遇到了叶径。
“去我妈那边睡,她的被子暖。”他不爱盖厚棉被,觉得棉被的重量压得不舒服。而且,他怕热不怕冷。
叶呈锋抽出烟,递给几个警察。他道谢了一轮,然后随着施与美回去接女儿。
一直洗。
叶呈锋的脸色又现焦虑,“严重吗?什么情况?”
她很开心。
她这会儿突然想起,他也没有妈妈来接送。于是跟上他的步子,“施阿姨为什么不来接你啊?”
叶翘绿惊喜,“叶径。”她隔着一段距离,朝他拼命挥手,那模样像是遇见久别重逢的好友。
于是叶翘绿打消了尾随叶径回他家的念头。
警察见到她,和男人说:“叶先生,就是这位施小姐找到了你的女儿。”
她招呼着叶呈锋入座,然后进了厨房煲开水,顺便泡了壶好茶。
“我们是隔壁班同学。”
叶翘绿解释着,“他没有不理我啊。他的语文不好,说话想很久。”
不过,由于她的闹脾气,叶呈锋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多了起来。
施与美点点头,转眼见阳台上晾着的被单、床单。她眉心一簇,大概猜出了什么。
他看着施与美和叶呈锋的互动,转了头。他从窗台俯视往下。
他不说话,还是盯着那个小蝴蝶结。
叶翘绿看着他抱着枕巾、床单进了卫生间。
施与美一听,就知道是找到叶翘绿的家长了。她和小工交代完,匆匆离开摊档。
叶翘绿得知后,有点失落。
她瞄着他的身后,问道:“施阿姨来接你吗?”
两人你推我拒的,几番来回。施与美无奈收了一千元。
卫生间有一个大木盆,他将枕巾、床单扔了进去,打开水龙头。下水的过程中,他又去房里将被单拆了出来,一并扔到了大木桶。
“为什么我睡过你就要洗?”
叶翘绿继续问,“叶径,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在见到女儿的那一刻,他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他是昨天晚上知道女儿不见的。
叶呈锋听闻女儿并无大碍,倒也未加责怪。
他回了几次,“不行。”
“不行。”叶径没忍住,伸手将她胸前那个垂向左边的小蝴蝶结扶正。这样,他看着顺眼多了,他将目光移至她的脸,“刚刚歪了。”
叶翘绿在暖和的被子里睡得正香。
春天真的来了。
开心之余,有时候会想起施与美,想她温柔的语声,和善的笑容。
叶翘绿憋着一口气,连头都缩到了被子里。
他穿着白色上衣,灰色裤子。很普通的衣着,但因为脸蛋漂亮,还是比普通学生要招眼。
叶呈锋当下心都要跳出嗓子口,气极之时,臭骂了珍姨一顿。
施与美在中午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
苍天怜见,他接到了警察的电话。他的女儿好好的,现在住在好心人的家里。
为了增加可信度,叶翘绿继续说:“他还会把我歪了的蝴蝶结立正起来。”她学着叶径的动作,把自己胸前的蝴蝶结拉了拉。
她不止要睡他的床,她还要睡他妈妈的床。
叶翘绿和叶径虽然同校,不过由于班级不同,平常见面倒不多。一旦碰见,叶翘绿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叶径则没太大反应。
正说着,珍姨的身影就在校门口出现。珍姨远远见到叶翘绿,招了招手。
“买的还是租的?”
叶径神色如常地坐在窗边。
“嗯。”
一路上,叶呈锋为了避免冷场的尴尬,问了些女儿的事。
她笑了,蹦下床,“我去暖和的被子睡。”她本来也不喜欢睡在他的床。
忆起失去女儿的恐慌,叶呈锋心有余悸。此刻见到那位好心人,他连声道谢,“谢谢,谢谢。”
“不行。”叶径还是这个回答。
她跑向他。小书包晃着,砸到她的背。“你也在这里上学吗?”
叶呈锋回头,焦急的神色微微放松。
这个念头刚闪过,她头上的棉被被掀开。
拐进香山街口,施与美就见到不少熟人。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叶呈锋抓着小纸条,心中百味杂陈。
那边的警察说,有个叶姓人家,来报警寻人。寻的小女孩,和施与美报过去的资料一样。
她问过几次,“叶径,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医生说没什么,再敷几天药就好。”施与美没敢在这一刻将自家儿子踢球砸伤叶翘绿的事全盘托出。
“就是床位费,加点儿药。要不了多少钱。”
叶呈锋单独接待了施与美。
他不说话,转身就要走。
叶翘绿看着叶径,有点委屈了。她隐约知道他洗床单的原因。她转身跑出卫生间,直奔施与美的床。
妻子难产当天,如果不是女儿红彤彤的脸让他不舍,他可能就跟着妻子走了。女儿渐渐长大,他遇过不少女人,但他心系亡妻,没有续弦的心思。
叶翘绿看着他的动作,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不过她顺口一提,“这是爸爸帮我系的。”
叶呈锋没再继续问,跟着施与美上楼。
叶翘绿是被叶呈锋牵回家后,才知道,原来她离家出走跑了一大圈,也不过是两条街。
叶翘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里不是施阿姨的被窝。”
同桌孙多丽问:“你认识二班的那个男生吗?他都不理你。”
“我冷。”她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找着自己的小棉袄。她拉过衣服,匆匆穿上。然而冷意沁入了心,后背还是凉飕飕的。她摸了摸薄被,“这个被子好冷。”
“还在我家。”施与美顿了下,“她的头受了点伤。”
说不疼这女儿,是假的。但是事业太忙,他陪她的时间很少。
施与美来还书包的时候,叶翘绿没见到。她那会儿在午睡。
绕来绕去,都没出两公里。
她笑开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我在三年级。”她伸出食指,“一班,你在几班呀?”
叶呈锋笑着给她捂捂被子,又轻抚过她的脸颊。他离开房间,掩上门,压低声音道,“让她再睡会儿吧。”
施与美都微笑对答。提及叶径踢球伤到叶翘绿的事,她一脸歉意。
施与美轻声回答,“嗯,几十年了。”
他很爱妻子。
让他一直洗。
叶径不作声,转身把她睡过的枕巾、床单抽了出来。
直到叶径坐在大木桶旁搓洗那些布单,叶翘绿才问,“你为什么突然洗被子?”
待她出来客厅,叶呈锋从钱包中掏出一叠蓝黑色百元钞,递了过去,“非常感谢,这里一点小意思,希望施小姐收下。”
孙多丽这下倒信了。
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叶呈锋又出门寻找。
叶径加了很多洗衣粉,“因为你睡过了。”
叶翘绿有些失望,又道,“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施与美这会儿不便解释,只能快步往家的方向。
不远处有一棵大树。微风拂来,枝干上葱绿的小叶子在风中摇摆。
他懒得回话了。
叶呈锋笑了,啜了口茶。他随口问了下施与美的家庭情况。得知她一个人带着儿子,他有些惊讶。
孙多丽一脸怀疑。
“二。”
“小孩子也不是有意的。”
“这钱,真不用了。”
施与美怔了下,推辞道,“说起来还是我儿子伤了你女儿。”